梁间燕
有的时候,在外面宾馆里失眠的时候,郭老师也会点上一根烟。
不抽,他已经戒烟很多年了。
沾上烟酒是因为当年的少年愁,狠心断了是为了青云志。
或许还有点别的什么不可说的东西吧。
郭老师在舞台上是聚光灯的焦点,私底下就没那么喜欢灯光了。
在家里时夫人会给晚归的他留一盏夜灯,是这些年来积攒下来的体贴。
但是一个人住的时候,郭老师不喜欢夜灯。
窗帘透进来的一点天光就很好了。
给人一种静谧的轻松。
摸索着掏出师兄忘在他包里的烟,点上一棵,橘黄色的光点在指尖明明灭灭,看不见徐徐青烟,只闻得到空气中的烟草味。
都说从前的老先生会用香头练眼睛。郭老师也把烟头在眼前晃了晃。
眼睛跟着光点走,眼睛不知道练的怎么样,睡意倒是上来了。
把烟头放在烟灰缸里,自己拽一拽枕头躺了下来。
翻个身,侧过来看向窗帘缝隙透过啦的那一点点月光。
这床真软啊。
鼻尖隐隐还萦绕着烟草的味道,闭上眼睛,半梦半醒的,好像又回到了十几年前。
那些小黑胖子和他的师兄,每天折兑着未来的年月。
孩子们都还小,三儿还没吃过亏,横空直撞的和小饼比着惹祸,一双大眼睛看着鬼精鬼精的。辫儿还稳稳当当梳着个长生辫儿,和人参娃娃一样的阿陶宝宝在后台吵架,俩大嗓门,震的被小饼吓跑的狗都不敢动了。
那个时候心粗,后台这一大家子人吃饭还不够呢,哪有心思管孩子们的鸡毛蒜皮,每次还是师哥有意无意的告诉我。
小岳今儿又偷偷哭了,高峰好像有对象了,大林可能有喜欢的女同学了,小饼又把哪个邻居给惹急了……
那个时候挺好,虽然没有钱,但是……人齐啊……
年轻真好啊,不知道累,白天进组拍戏,晚上园子里演出,回家睡一觉第二天没事人一样。
现在不行了……
老了老了,知道累了。
从前穷,师兄带着出去拍电影拍电视剧,剧组晚上让两个人住一个小房间,俩人躺着一张床上,连空调都没有,风扇嗡嗡嗡的在一边吹。
小房间不知道是怎么改出来的,没有正经窗户,只有一个小气窗,勉强能看到一点点黑漆漆的夜幕。
夏天也闷,风扇吹出来的都是热风,师哥侧着躺在床边,让自家角儿摆大字睡。
师哥总是睡不着,点上一根烟慢慢抽,正好还可以驱驱虫子。风扇吹的烟味儿满屋子都是,黑暗处的橘黄色光点,还真比偶尔路过小气窗的月亮还美上几分。
也不是每次拍戏都那么顺,没名没腕儿没靠山还没钱,不欺负你欺负谁啊。
哪儿来的活的通透啊,你得先憋屈啊。
淡定自如波澜不惊,是多少个痛哭流泪的夜晚换回来的。
现在台上的嬉笑怒骂,活的游刃有余,总要有人记得优酷视频里那些做丑角当笑柄的岁月。
我开蒙学的是说书啊,高台教化,谁见面都得叫声先生啊……
又如何?还不是让人家当个物件褒贬还得陪笑脸?
能不委屈吗?可是后台这帮人得活着啊……
怎么能在孩子们面前哭,你是师父啊。
怎么能在家人面前哭,你是一家之主啊。
但是在弥漫着烟味儿的小房间里,小黑胖子可以对着师哥歇斯底里,可以哭,可以闹,可以把师哥背心儿哭湿了,可以委屈的问师哥,他们凭什么欺负人啊?
师哥的北京口音总是很让人安心,哭肿了的眼睛被泪水又糊住的时候师哥手里的烟卷明亮成一个小太阳。
师哥是个暴脾气,但是这种时候又总是很耐心,低沉着嗓子絮絮叨叨的给我讲道理,听着听着,也就睡着了。
后来很多观众说听德云社的相声睡觉,孩子们都气的小脸蛋通红,我却一下子就明白,这是最大的认可了。
只有能让你安心放松声音,才能让你入睡啊。
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身边的人来来走走,其实也无非是砸挂在谁身上罢了。
05年之后,再也没有两个人一张床的招待所了。
有空调的酒店里,没有风扇,没有烟味儿和一点点火光,没有师哥的声音……
直到那天,唱完未央宫下台,孩子们都聚过来劝我,说实在的,我真的不记得那天他们都说了什么。
那天我没回家,就一直在后台坐着,坐到孩子们都走了,一个人坐在了观众席上。
原来看舞台要微微仰头啊……
师兄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递给我一件衣服,在我旁边坐了下来。
观众席没开灯,只有舞台上点了几盏,四周黑漆漆的,师哥点了一根烟。拉过来一把椅子让我躺下。
黑暗里,烟味和火光,师哥慢悠悠的劝我,那些天里,我第一次,没吃药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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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火渐渐熄灭,床上的人呼吸也渐渐平稳了。于老师半夜起床去找人把楼层的烟雾报警重新打开。
和工作人员道过辛苦之后,于老师躺回床上,角儿今晚大概能睡个好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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